【原文】
今夫儒者,不本其所以欲,而禁其所欲;不原其所以乐,而闭其所乐;是犹决江河之源,而障之以手也。夫牧民者①,犹畜禽兽也,不塞其囿垣,使不野心,系绊其足,以禁其动,而欲修生寿终,岂可得乎?夫颜回、季路、子夏、冉伯牛②,孔子之通学也③。然颜渊夭死,季路葅于卫,子夏失明,冉伯牛为厉④,此皆迫性拂情,而不得其和也。故子夏见曾子,一臞一肥,曾子问其故,曰:“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,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。两者心战,故臞;先王之道胜,故肥。”推此志,非能贪富贵之位,不便侈靡之乐,直宜迫性闭欲,以义自防也。虽情心郁殪⑤,形性屈竭,犹不得已自强也,故莫能终其天年。若夫至人,量腹而食,度形而衣;容身而游,适情而行;余天下而不贪,委万物而不利;处大廓之宇⑥,游无极之野;登太皇⑦,冯太一,玩天地于掌握之中,夫岂为贫富肥臞哉!故儒者非能使人弗欲,而能止之;非能使人勿乐,而能禁之。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,岂若能使无有盗心哉!
【注释】
①牧:蓄养。
②颜回、季路、子夏、冉伯牛:都是孔子的弟子。
③通学:精通师传学业的人。
④厉:通“疠”,恶疮。
⑤郁殪(yì):忧伤的样子。
⑥廓:虚无的。
⑦太皇:指天。
【翻译】
现在的儒生不探求造成欲望的根本原因,而只是一味禁止人们想得到的权欲奢侈;不探究造成快乐的原因,而只禁止人们想得到的快乐;这就像掘开长江、黄河的源头,而想用手掌去阻挡江流一样。同样,管理百姓如同畜养禽兽,不好好地堵塞苑囿围墙的缺口,让禽兽产生了逃走的野心,然后却去羁绊这些禽兽的腿脚,来禁止它们的行动,这样还想使他们修身养性得以长寿,怎么能做得到呢?所以,尽管颜回、季路、子夏、冉伯牛都是孔子的高足,通晓学问的弟子,可是颜回早死、子路在卫国被砍成肉酱、子夏丧子悲哭导致失明、冉伯牛得了恶疾,这些人都是强迫性情背离本性,而没有得到天和所造成的。因此子夏见到曾子,一次瘦,一次胖。曾子感到奇怪问子夏是什么原因,子夏回答说:“我外出见富贵能带来很多快乐,所以也想富贵快乐;回家后学习先王之道,又喜欢上了先王之道。这二者在内心世界经常交锋,所以被折腾得瘦削不堪;最后是先王之道取得胜利,所以又胖了。”推究一下子夏的话,就可知道子夏并不是不贪图富贵、不是不安享奢侈的快乐,只不过强迫性情禁闭情欲,用道义来自我防卫。这样即使性情忧伤,形体委屈,还不得不努力自强,所以不能享尽天年。而深刻精通道义的人就不是这样了,他们是根据饭量来进食,衡量体形来穿衣,容身而游、适情而行,遗弃天下而不贪得、抛弃万物而不求利,身处空旷无垠的天宇、遨游在没有边际的区域,登临上天,依靠在天帝身边,玩弄天地于手掌之中,哪里还会为贫富而伤神得一会儿瘦一会儿胖!因此儒家不能使人抛开情欲之事,而情欲可以用道义来制止;不能使人抛开享乐的念头,而享乐可以用礼仪来加以限制。这种让天下人只是因畏惧刑罚才不敢偷盗的做法,哪比得上使人从根本上不萌生偷盗念头的做法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