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功名遂成,天也;循理受顺①,人也。太公望、周公旦,天非为武王造之也;崇侯、恶来②,天非为纣生之也。有其世,有其人也。教本乎君子,小人被其泽;利本乎小人,君子享其功。昔东户季子之世③,道路不拾遗,耒耜余粮,宿诸亩首,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。故一人有庆④,兆民赖之⑤。凡高者贵其左,故下之于上曰左之,臣辞也;下者贵其右,故上之于下曰右之,君让也。故上左迁,则失其所尊也;臣右还,则失其所贵矣。小快害道,斯须害仪。子产腾辞⑥,狱繁而无邪,失诸情者,则塞于辞矣。成国之道,工无伪事,农无遗力,士无隐行,官无失法。譬若设网者,引其纲而万目开矣⑦。舜、禹不再受命,尧、舜传大焉,先形乎小也。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禅于家国,而天下从风。故戎兵以大知小,人以小知大。君子之道,近而不可以至,卑而不可以登,无载焉而不胜,大而章,远而隆,知此之道,不可求于人,斯得诸己也。释己而求诸人,去之远矣。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,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。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,昭然远矣。含而弗吐,在情而不萌者,未之闻也。君子思义而不虑利,小人贪利而不顾义。子曰:“钧之哭也,曰:‘子予奈何兮乘我何⑧’其哀则同,其所以哀则异。”故哀乐之袭人情也深矣。凿地漂池,非止以劳苦民也。各从其蹠而乱生焉。其载情一也,施人则异矣。故唐、虞日孳孳以致于王;桀、纣日怏怏以致于死,不知后世之讥己也。
【注释】
①受:顺应。顺:秩序,规律。
②崇侯:商纣时崇国诸侯,名虎。恶来:商纣王的大臣,与崇侯虎两人都善于谄媚。
③东户季子:传说中的古代贤明的君主。
④庆:善心。
⑤赖:托付。
⑥腾辞:传递书信。腾:传递。
⑦纲:提网的绳。
⑧子予:指孔子的弟子宰予,字子我。乘:欺压。
【翻译】
功业名声取得成功,这是天时的作用;遵循天理顺应人情,这是人为的作用。太公望、周公旦,不是上天专门为周武王而造的;崇侯、恶来,也不是上天特意为商纣王而生出的;这是在于有那样的社会,就会出现那样的人。君子的天职是实行教化治理,小人就能承受到他们的恩泽;小人的职责则是生产财富、提供物质利益,能让君子享用。过去东户季子的时代,路不拾遗,农具、粮食留在田头过夜也不会遗失,这是因为东户季子让君子、小人各自得到相宜的利益。所以说一个人干了好事,万民都会得到幸福。大凡居高位的天子以左边为贵,因此臣下对国君称“佐君”,这是臣下的用词;地位低的臣下以右边为贵,因此国君对臣下称“佑臣”,这是国君的谦让之词。因此国君离开左位,就会失去他的尊贵;臣下离别右位,也就会失去他的贵重了。贪图一时的痛快会损害大道,只图眼前利益会伤害大义。子产颁布新法而受到不少流言的责难,但是实行新法尽管案件刑狱增多,却遏制住了邪气。如果在治理国家的措施中丧失了真情慈仁,就会受到舆论的抵制而无法实施。在成功的治国之道下,应该是,工匠不偷工减料、弄虚作假,农夫不惜劳力、努力耕种,士人不隐居避世,官吏不犯法乱纪。这就好比撒网的人,牵引纲绳而上万个网眼一起都张开了。舜、禹不再受天命而登基,是由于尧传位给舜,舜再传位给禹;尧为舜创立了基业,舜又继承弘扬了这基业,而这些基业都是从小的方面慢慢积累起来的。这就像他们在家为正妻做出表率,又示范于兄弟,再影响传播遍整个国家,这样天下也就形成了好风气,好习俗。因此战争凭借大的可以知道小的,人可以从小便知其长大的作为。君子的治国之道,看似靠近却不能够达到,看似低下却不能够登临,像无人主宰而又无所不胜,广大而显明,越久越显伟大,越远越显崇高。要掌握这种治世之道,不能求助于别人,而只能从自身做起。离开自己而求之于人,那就离开治道太远了。君子的快乐有余而名声是不足的,小人的快乐不足而名声是有余的。看到他们之间的有余和不足,就能够知道他们中间的差距。内心饱含情感而不向外吐露,有真情而不流露在外,还没有听说过。君子思考的是大义而不考虑小利,而小人贪求的是小利而不顾大义。孔子说:“子予说同样是哭,有什么不一样。我对他说:‘子予,你这样的问题怎么奈何得了我呢!尽管他们的哭是一样的,但哀哭的原因却是不一样的呀!’”所以悲哀和快乐反映人的思想感情是很深刻的。有些人想掘地,有的要填池,这些人并不一定存心想折腾百姓、劳役民众,只是各自按自己的意愿去做而搞出的乱子。这些人表达自己的感情是一致的,但是施予他人就会有善恶的不同。因此唐尧、虞舜一天天勤勉努力而成就了帝王之业,夏桀、商纣每天放纵情欲而招致灭亡,不知道后代人讥讽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