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鲁人身善制冠,妻善织履,往徙于越而大困穷。以其所修而游不用之乡,譬若树荷山上,而畜火井中。操钓上山,揭斧入渊,欲得所求,难也。方车而蹠越①,乘桴而入胡②,欲无穷,不可得也。楚王有白蝯,王自射之,则搏矢而熙。使养由基射之③,始调弓矫矢④,未发而猿拥柱号矣。有先中中者也。呙氏之壁,夏后之璜,揖让而进之,以合欢,夜以投人,则为怨;时与不时。画西施之面,美而不可说;规孟贲之目,大而不可畏;君形者亡焉。人有昆弟相分者,无量,而众称义焉。夫惟无量,故不可得而量也。登高使人欲望,临深使人欲窥,处使然也。射者使人端,钓者使人恭,事使然也。曰杀罢牛可以赎良马之死,莫之为也。杀牛,必亡之数。以必亡赎不必死,未能行之者矣。季孙氏劫公家,孔子说之,先顺其所为而后与之入政,曰:“举在与直,如何而不得?举直与枉,勿与遂往。”此所谓同污而异涂者。众曲不容直,众在不容正,故人众则食狼,狼众则食人。欲为邪者,必相明正,欲为曲者必相达直。公道不立,私欲得容者,自古及今,未尝闻也。此以善托其丑。众议成林,无翼而飞,三人成市虎,一里能挠椎⑤。夫游没者,不求沐浴,已自足其中矣。故食草之兽不疾易获,水居之虫,不疾易水。行小变而不失常。信有非礼而失礼:尾生死其梁柱之下,此信之非也;孔氏不丧出母⑥,此礼之失者。曾子立孝,不过胜母之阎;墨子非乐,不入朝歌之邑;曾子立廉,不饮盗泉⑦;所谓养志者也。纣为象著而箕子唏,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,故圣人见霜而知冰。
【注释】
①方:出。蹠:到。
②桴:木筏。
③养由基:春秋楚大夫,擅长射箭。
④矫:举起。
⑤挠椎:锥子能变弯。
⑥孔氏:指孔子的曾孙,名白,字子上。出母:被父亲休了的母亲。
⑦盗泉:古代泉名,位于今山东泗水东北。
【翻译】
鲁国某人善于做帽子,妻子善于织鞋子,他们搬迁到越国去谋生,结果陷入困境。这是因为他们的特长不能在那个地区得以发挥,所以导致生活窘迫,这就好比在山上种荷花,在井里保存火种一样。拿着钓鱼工具上山,举着斧头来到深渊,想要得到所需要的东西,这将是件很困难的事。驾着车子到越国去,乘着木筏到北方胡地,要想不走上绝路是不可能的。楚王庭中有一个白猿,国王亲自射它,但还没等楚王动手,这白猿已夺过箭杆和楚王嬉戏起来了;假如让养由基去射它,刚开始调整弓箭,还没有射出,白猿就已经抱着柱子悲号起来了,这是由于养由基专业且熟练的射箭架势将白猿吓住了。呙氏之美玉,夏后氏之璜,恭恭敬敬献给人家,人家会非常高兴;但如果在夜里黑暗中将它们掷抛给人家,人家就会受到惊吓而产生怨恨。这些就是合时和不合时而产生的不同结果。打扮成西施的面容,虽然美丽但不动人;画出的孟贲眼睛,虽然大但不能使人害怕,这是因为画仅仅是形似而无神韵的缘故。兄弟几人去分割财产,因为家中财产多得无法计算,因此他们不计较分多分少,人们也因此称赞他们讲信义。这是因为财产多得无法估计、没有限量,所以才不去计较每人所分得的多少。
登临高丘使人想远望,面临深渊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往下看,这是由人所处的环境决定的。同样,射箭要端正身体,钓鱼要态度恭敬,这是由所从事的事情决定的。有人说:“杀死老弱的牛可以换回骏马的死去。”却没有人这样做。杀牛,必定使它死亡。用必定死去的牛,换回不一定死去的马,没有人会这样去做。鲁季孙氏挟持鲁定公,把持了朝政,孔子对此事很高兴,首先顺着季氏,而后和他一起入朝参政。后来有人评价这件事:“将奸邪之徒举荐给正直的人,奸邪之徒打着正直者的招牌,什么好处捞不到?把正直之人举荐给奸邪之徒,正直者终究不会跟随下去的。”这就是所说的同是存在不正之人影响,而最终的道路就不一样。歪曲多了不允许正直存在,偏邪多了不允许公正容身。因此人多可以吃掉狼,而狼多时就会吃掉人。想要做邪恶之事的人,必定先要表现得光明正大。想要做屈曲之事的人,也必定要表现得通达正直。公正之道没有树立起来,而私欲能得到限制的,这就是丽姬之类用自己的美好面庞却寄托了害人的丑行。众人的流言蜚语可以使平地成林,可以无翅而高飞;经过三个人的流言蜚语的传播,就足以使人相信街市上真有虎在行走,一村子人的流言蜚语的传播,就足以使人相信真有人能将铁椎头扭弯。会游泳潜水的人不求在澡盆里洗澡,因为江河池塘足以满足洗浴的要求。所以以草为主食的动物是不担忧生活沼泽的改变的,生活在水中的动物是不担忧水域改变的,因为微小变化是不会影响它们的生活习性的。信用有时候会出现差错,礼仪有时候会出现偏差。尾生为了履行信约而淹死在桥下,这就是错用信用导致的后果;孔子的曾孙子上不为休弃的生母守孝,这是礼节的失败。曾子建立孝道,不肯路过名为胜母的里巷。墨子主张非乐,不肯进入朝歌的大门。孔子保持廉洁,口渴也不喝盗泉的水。他们这些人都是涵养高尚的人。商纣王用了象牙筷子,箕子由此叹息,鲁国用了木俑人陪葬,孔子由此哀叹,这是因为圣人看见寒霜就知道冰雪即将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