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夫建钟鼓,列管弦,席旃茵①,傅旄象②,耳听朝歌北鄙靡靡之乐③,齐靡曼之色④,陈酒行觞,夜以继日,强弩弋高鸟,走大逐狡兔:此其为乐也,炎炎赫赫,怵然若有所诱慕。解车休马,罢酒撤乐,而心忽然若有所丧,怅然若有所亡也。是何则?不以内乐外,而以外乐内;乐作而喜,曲终而悲;悲喜转而相生,精神乱营,不得须臾平。察其所以,不得其形,而日以伤生,失其得者也。是故内不得于中,禀授于外而以自饰也;不浸于肌肤,不浃于骨髓⑤,不留于心志,不滞于五藏。故从外入者,无主于中,不止;从中出者,无应于外,不行。故听善言便计,虽愚者知说之;称至德高行,虽不肖者知慕之。说之者众,而用之者鲜;慕之者多,而行之者寡。所以然者何也?不能反诸性也,夫内不开于中而强学问者,不入于耳而不著于心,此何以异于聋者之歌也?效人为之而无以自乐也,声出于口,则越而散矣。夫心者,五藏之主也,所以制使四支,流行血气,驰骋于是非之境,而出入于百事之门户者也。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经天下之气,是犹无耳而欲调钟鼓,无目而欲喜文章也,亦必不胜其任矣。
【注释】
①席:以之为席,这里名词用作动词。旃(zhān)茵:垫子。旃,通“毡”。
②旄(máo):用旄牛尾巴装饰成的旗子。
③朝歌:商纣王时期的都城。北鄙:郊外。
④靡曼之色:美色,美女。
⑤浃:被液体浸泡。
【翻译】
设置钟鼓,摆列管弦乐队,铺上毡毛毯子,陈列旄牛尾和象牙装饰的仪仗,耳听朝歌郊外的靡靡之音,面前排列着妖艳的歌女,口品香甜的美酒,通宵达旦地饮酒取乐;或者用强弓硬弩来射杀高飞的鸟,用善跑的猎犬来追逐狡兔,这样作乐寻欢真是十分盛大,很有诱惑力。然而,一旦遣散车马,停撤宴饮,心里就会感到惆怅若有所失。这是什么原因呢?因为这不是以内心的欢乐去感受外界的欢快之境,而是以外界这种的欢快来刺激内心,所以奏乐则喜,曲终则悲,悲喜转换变化,扰乱了人的精神,让心境没有片刻的平静。究其原因,是没有得到快乐的根本,因而日复一日地损害着身体,丧失了本该有的平和本性。所以在你自身不能把持心性归向,只以外界刺激来装饰自我,这种外界刺激不可能浸滋肌肤,渗浃骨髓,不可能留存于心间,停滞于五脏的。所以从外界刺激感受到的欢乐不可能在心中占据地位,留下而不散逸;而从内部心性所产生的欢乐,因为不产生于外界的刺激,所以也不会散失。因此我们可以看到:当听到良言妙计,蠢人也懂得喜悦;谈到高尚道德,品行恶劣者也知道仰慕。可是为什么喜欢良言妙计的多而真采纳的少、仰慕高尚道德的多而真实施的少,原因是这些人不能够返回自己本性的缘故。那种不是从本性产生学习愿望的人勉强去学习,所学的东西是不会进入耳中留于心里的,这不就像聋子唱歌?聋子唱歌只是仿效人而无法自得其乐,歌声一出口便很快散逸了。心是五脏的主宰,它控制着四肢的活动,使气血流通,并能辨别人间是非和弄清事物的缘由。所以如果心里没有得到大道的主宰,而有治理天下的气魄,这就像没长耳朵的人想要调整钟鼓的乐音,没有眼睛的人想喜欢文采,也一定是不能够胜任的。